从瑞京路三岔路口往北就是北桥,路面不宽,铺着洋灰和小碎石的混合物,很结实,小石微露,经年已磨成圆弧状,儿时我们习惯打赤脚,光脚走在北桥颇感硌脚。夏天傍晚,大人小孩喝糜(稀饭)、冲浴后,穿着木屐仔上街纳凉,满街都是“嘎嘎”的木屐板拖地声,这声在北桥路面产生的音响效果犹甚,夜里可以传得很远,循着由近及远的“嘎嘎”声,便大致可以判断出是哪家的人晚归。路口向北有微微的上坡,坡顶西侧的骑楼下住着洪剑影一家。
洪剑影在漳州几乎家喻户晓,是很有名的拳师和跌打损伤的正骨大师,民间尊称“洪姓”。洪姓个子不高,久练拳术养成了功夫人的习性,两眼深邃且炯炯有神,花白头发梳着整齐的背头,清癯结实,走路带“马步”的神韵,很稳当的感觉,看一眼都会觉得他是不一般的人。之所以对洪姓印象深刻,并不是他每见熟人就微笑招呼给人亲切感,而是因为他家排行老四的女儿阿宝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。
记得“文革”前,每天早晨天还蒙蒙亮,洪姓就带领他的几个大大小小的男女孩子们到公园小学操场练武术。他们要带一捆的刀枪剑戟,穿着功夫人的“灯笼裤”,腰扎宽腰带。那时公园小学大门口住着游老师一家,游老师一早便会打开大门,洪姓他们就在操场把“家私”摊开。洪姓先是指挥孩子们练蹲马步、然后行进间左右外撇腿踢手掌噼啪作响的、再快跑几步踢腿拍掌的基本功训练,然后再各式器械的演练。
那时我还小,早起跑厕必经操场,便会被武术训练所吸引,会驻步呆看阿宝的哥姐弟妹们的刻苦训练。那时阿宝和我同龄,是洪姓的掌上明珠,可能是不舍得让老四受苦就唯独没让六个孩子中的她学武术。洪姓对子女的要求可谓严格,动作不到位都会严厉呵斥再辅以正确的规范,孩儿们无一不毕恭毕敬的尊从,否则严加惩处。再训练器械时,真是好看,挥刀哗啦带响,长矛突刺有声,棍棒拍地起尘,抡拳呼啸带风。孩儿们训练得要领后,洪姓一高兴,会表演他擅长的猴拳助兴,只见他铺垫几番,忽的轻巧跃上木质“金箍棒”,勾腿缠绕,手搭凉蓬,两眼炯炯有神闪烁,活脱脱的孙悟空形象展现。
记得“文革”初期,洪姓还自编了一套“下定决心”的“语录拳”,我看得高兴还跟着学了,动作简单:砸拳顿腿,撇掌冲拳,疾步踢腿,抱拳收式,非常的孔武有力,原汁原味的诠释了“语录”的精髓,至今还记得五六分。或许得益于洪姓的武功高强,公园小学所有调皮捣蛋的孩子都不敢对我们班有任何不尊的举动。
洪姓的工作是在东铺头卫生院当骨伤科大夫,在新华西路路南侧上班。那时常见他走过公园小学门口的芳华北路、穿过中山公园西门去上班。凡他走过,我们公园小学的孩子们都会恭敬的止步目视相送。那时的卫生院在新华西路两侧,路南是洪姓所工作的骨伤科和内科之类的,对面的路北是眼科和牙科,常见眼科大夫捏着胶皮管用吊瓶里的粉色药水给病人冲洗眼睛看病、牙科大夫踩着滋啦作响的器械打磨牙齿模型。
记得有次我和小学几个铁哥们去九龙江游泳,大家打赌要憋一口气潜水游过江边木篷船的底部,而我气不足提前抬头磕破额头,母亲让哥哥带我去东铺头卫生院打破伤风的针。正见洪姓在给病人正骨,只见他和蔼可亲的和病人聊着天,手摸着病人的胳膊骨头经络,不经意间一发力“嘎”的拽了一下,病人连“啊”都来不及喊,骨头就正过来了。就这一瞬间,我对洪姓的崇拜无以迭加。漳州物丰地杰,人亦闲适温婉,似缺刚武之气,而洪姓的有威不扬、藏而不露,既是弥补了漳州的缺憾,又是诠释了漳州人性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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